盛矣哉!神道阐幽,天命微显。马龙出而大易兴,神龟现而洪范耀。孔孟寻圣,儒道以明;干、莫投炉,剑道以兴。太白有诗云:“乃知兵器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剑乃百兵之君,然悉剑者有二:曰真君子,曰真小人。悉剑者有一:曰真性情。此之习剑者,非为仕宦财色,惟求一心澄明。有伪人而习剑者,垢心与道貌同在,龌龊共岸然并存,则长反克其主,盖心之悖也。剑者,徒一器耳,用之正邪,但存一心,因差而果异,踪销而迹存。
年月日,吾与客饮于敝宅,思砺剑十载,尚无毫发之树,停杯喟然叹曰:“予幼得太阿,长以有成。四时苦修,略窥屠龙之技;十年砺剑,赢得欺霜寒锋。紫芒在手,龙光迫睫盈目;钟期不遇,只作东头光影。林籁结响,那堪长歌当哭;泉石击韵,直若匣中悲鸣。红颜易老,壮志成殇。何意百炼精钢,化为绕指柔肠,牛斗之墟何在,空握紫电青霜!呜呼!气冲长缨,倚天画地,剑诀浮云,白虹贯日,恨不相逢,吴宫燕市!青锋三尺,唯有凭栏独吊;洛书九畴,敢问谁称西伯?宏图霸业,奈何格格不入;云中烛火,顾盼依稀如昨。噫!知不可为而为之,亦不知老之将至。平明拂剑,薄暮垂鞭,江湖百战,终日谁还?憾甚!憾甚!”
客之与吾饮者曰:“吾弗与子也。若夫一剑在手,斩蛟戏凤;所当者破,所击者伏;雷霆叱咤,九州逐鹿;傲立东皇,名震千古。此真剑之极耶?斩凤屠蛟,自有穷奇饕餮;不谐尽击,难塞匹夫之口;风云捭阖,不抵心下惴惴,青史留名,流芳遗臭谁知?若砺剑者,但砺一心澄明耳。干、莫舍身,后有鸾凤和鸣;鱼肠勇绝,终作破瓦碎玉。太白狂放,世传青莲剑仙;公孙心力,天地为之低昂。剑者,器也;道者,心也。用器者心,心驭者器。若任器扰心者,不免落于下乘矣。
“至若途遭弃捐,金剑沉埋,自作困愁,放浪秦淮,此亦不足悲也。汉霄苍茫,不免繁华哀伤;怅惘百年,谁共苦灯漫长?长剑当向秋水诉,何苦争辉与冬阳?赤堇古铜,岂畏千锤百炼;若耶神锡,何惧洪炉巨炭?雷公锻灼,实为去粗取精;雨娘淋水,不过沉静滔澹。剑之澄明,心之澄明也。心既澄明,则万物皆云淡风轻;则世间浮华千年,如我弹指一瞬;则金玉满堂而不足守,家徒四壁而不足弃,平步青云而不足骄,布衣短褐而不足惭,莺燕环丛而不足淫,孑然一身而不足讷耳。”
吾颔首笑曰:“善。得闻君言,吾受教矣。”遂一扫颓态,重展欢颜。
噫!砺剑者,但砺心耳。长砺圣明之心,则杖藜亦为轩辕;唯砺杀霸之意,则锟铻亦作屠刀。故能持心之中,则能持剑之中;能持剑之中,则能持万物之中;能持万物之中,则进可挽狂澜于既倒,退可放白鹿于青崖,入可扶社稷于倾颓,出可任逍遥于六合。至于“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云云,藉此观之,亦不过道旁郁草凋树耳.
————三尺玉龙常思去,一瞥天遁斩黄龙!
将欲云者,将然之辞也。
必固云者,已然之辞也。
造化有消息盈亏之运。
人事有吉凶倚伏之理。
故物之将欲如彼者,必其已尝如此者也。
将然者虽未形,已然者则可见,能据其已然。
而逆观其将然则虽若幽隐,而实至明白矣,故曰是微明。
柔之胜刚,弱之胜强,正此理也。
虽然谓之微明,则微而明可也。
明其微而不可也。
何谓微而明?
韬此理以自养静深殓退优游自得,如鱼之不脱于渊是也。
何谓明其微?
炫此理以示人,启寡招尤,借寇晦盗,如以邦之利器示人是也。
庄子胠箧盖明此意。
利器,兵也,设喻之言。
盖微明之理,圣人用之则为大道。
奸雄窃之,则为纵横捭阖之术,其害有甚于兵刃也。
故圣人喻之以利器云。
至若因变亦受,逸以待劳,或从之为进退,逆力以为揭献。或柔以济刚,阳以化阴,猝中含柔,缓中蕴刚。或寓进于退中,寄奇于偶内,虚中实而又虚,实中虚而更实。侧伏引诈之机,涵于无形;注定圆照之神,寂于觉里。蓄发之前,继发于已发之候,随发于将发之形,必深造于此,方能对敌无隙。
《易》曰满损谦益。尤必以有若无、实若虚之心,卑以自居,乃为妥要。若偶或稍漏一心,则愤恨之气便起,是自取其乱之媒,斯为以艺累身。何其惑乎甚矣!
再动示之不动,进示之以退,可谓因人随变。彼虽机妙,乌能灾我哉!倘夙未细心,或疏茫动,败有必然者。又有顺逆诳呆,骄慢喜怒,动静远近,立行反霸击神之策,要在因地制宜,因性施逆。
又曰:气盈神灵则胜,气欠神昏则败。若平时技精兵练、声名自著,要知异地人情之喜忌险曲,地势之夷险宽窄,设防变外。知天则生克造化之理悉,知地则山河进退之路熟,知风土则计策易决,知人情则引诱乃顺。知此者,自能心在规矩之中,神游规矩之外。造诣如兹,讵能为所误耶?
止戈之术,可备而弗用,岂可用而无备?故临渴掘井,晚之已甚。艺高慢敌,昧之至矣。故君子贵尊贤容众,采群智以择从,谦以自驭,敬以接人。柔中刚非愚柔,此处出全身浑形远之道。群魔尽散,而高人义士得以近接也。故天时地利,不若人和。止戈之法,如斯而已。
|
霸世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