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在山里的寺庙住了十八年又一天,厌倦了每天卯时一刻准时起床这件事,听腻了混合着木鱼敲打声的诵经声。终于他说:“师父,世界那么大,我想下山去看看。”
其他静坐中的师兄弟为之一震,不敢睁眼。
十一语气坚定,任谁都知去意已绝。
诵经声停,师父睁眼,也不阻拦,眼定定望住十一片刻,道:“那你等等。”
师父回了屋,窸窸摸索一阵,又回到十一面前。
“这是你娘当时把你送到庙里时放在你身上的钱,这么多年了,也该是给我的时候了,这么多年了,我们也该添置些新衣了。”
收好钱,师父又道:“十一啊,我也没什么可给你的,这一本太师父留给我的黑白之书,权当做为师给你的临别教诲吧。”
十一接过来,也不看,塞进了宽大的上衣里,转头便下了山。
师父远目:“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 ”
下山后第一年,十一没有打开过师父给的书。
下山后第二年,十一还是没有打开过师父给的书。
下山后第三年,一个淅沥沥的雨夜,十一打开了师父给的书。
一片盛开的花团锦簇里,醒目目地横躺着四个妖娆大字:
《秘密花园》。
“搞毛线啊师父,说好的教诲呢。”十一不解。
这些弯曲缠绕的线条里能藏着师父什么嘤嘤的教诲啊。怎么入眼尽是花花草草,怎么下一页还是花花草草。
十一想,他需要一些笔。
“这玩意儿说它是可以用来上色的。”
或许笔来了,师父的教诲就出来了。
十一开始涂色。
“搞毛线啊师父,涂得手快断了。”
这些红色黄色绿色有什么意义啊,在别人已经画好的线条里涂来涂去有什么意思啊。
“搞毛线啊师父,” 十一边涂就边来一句:“搞毛线啊师父。”
涂了七七四十一个小时后,十一顿悟:
“搞毛线啊,师父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坑。”
就此罢手不涂。
可是奇怪,十一发现自己从此多了一种新的技能。
在经过两个因为“你今天砍的柴怎么可以比我多”而扭打起来的樵夫身边时,十一发现自己能在眼神停留在他们身上的十秒钟内判断出他们的衣服上总共使用了多少种颜色,这还不包括樵夫甲右腿裤脚上因为沾到水尚未完全干透而形成的十三种深浅不一的灰。
十一被这种突如其来的能力吓到,开始在目之所及的物品里进行验证。
而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比如过去在十一眼里无甚差别的世界大同的黄,现在竟然分化出了柠檬刚刚采摘下来还透着新鲜气味的黄、芒果熟透软榻一触就破的黄、正午太阳悬顶刺眼的黄、纸张老去褪色带点污迹的黄、脚踩过夏天的落叶时嘎呲一声清脆的黄、融到西红柿里染上些许羞怯之意的蛋黄的黄……
十一仍然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突然之间,世界的颜色在眼前变得清晰起来,像是冰释前嫌重头再来过一遍一样。
“搞毛线啊师父,这就是你的教诲吗。”
再回头看那两个因扭打而兴奋不已的樵夫,分别就是两道纠缠的色彩旋风,谁的右手从谁的穿着土黄色上衣的后背捶出了天蓝色袖子的一拳,谁的褐色裤子包着的利腿踢出了迅猛的四分之一个回旋。
“搞毛线啊师父,这就是你的教诲吗。”
在十一的若有所思中,师父在远山中端起了一杯汤清水秀的白茶,他期待着很多年以后,当十一终于细细涂完了那本《秘密花园》,十一会看到他在封底上用透明之色写着的一行字:任督二脉之外,色彩是另一个通道。
“十一啊,为师的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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