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棍术中的活把棍与死把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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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言
2015-11-16 12:03:51
棍是当代武术的器械之一,人们对它非常熟悉。这不仅因为在大大小小的武术场合总能见到“棍术表演”,也因为在古典小说和当代戏曲中也频繁地领略到它的风采。
棍有着非常久远的发展历史,在中国武术器械发展史上,它是一个特殊的品种,是一个曾得到充分发育的技术体系。如果寻根溯源,探颐索隐,详尽地论证棍发展演变的历程,我以为差不多可以写成一部独立的“棍史”。正因为如此,它一直是我兴趣盎然的研究对象,是我最喜欢的武术器械之一。
棍兼备有长短兵器的特点。又因为它无刃而不易造成严重伤害,一般不在封建国家的“禁兵”之列。所以,至少在自宋、元时代起,民间不但出现了表演性质的“使棒”,也出现了引人入胜的“打棒”,就是棍的格斗比赛。这在宋、元话本小说和元明杂剧中多有反映,在史籍中也能得到印证,尽管材料很有限。元、明时代,作为一种可供观赏的竞技活动,“打棒”甚至深入到达官显宦之家和神圣的皇家宫掖之中。军人出身的明太祖朱元璋,就很喜欢看打棒,当时有个叫蔡玺的江都人,时常给朱元璋表演打棒,朱元璋亲自担任裁判以定胜负。这种棍的竞技活动在我国民间一直传存着,至少我这样的年龄和武术经历的人,还能有些影影绰绰的记忆。可惜的是,50年代以后,官方颁定的“规定套路”独霸武坛几十年,所谓的“竞技武术”,包括其中的“棍术”,实际上是以套路表演取代由来已久的对抗性的比赛,这造成当代武坛的靡丽浮华之风,造成武术发展方向的失迷和歧异。相当长的时间里,“花棒”之类春风得意,风光占尽,传统的武术竞技活动,包括“打棒”,便渐渐销声匿迹了。
比之其他器械来,棍还有一个优势,就是它在军旅训练中担当着重要的作用。古时军中的武艺训练常常借助于棍,以棍代用各种兵器,并作为基本训练——古人称之为“习手足”的重要途径。这是因为棍既不容易造成伤害,又具有技术上的某种综合性。对此,明代俞大猷曾有一段十分生动的比拟,他说:
“用棍如读四书,钩、刀、枪、钯如各习一经。四书既明,六经之理亦明矣。若能棍,则各利器之法从此得矣。”①
明末,以棍法擅名的程冲斗说:“凡武备众器,非无妙用,但身手足法,多不能外乎棍。”②军事学家茅元仪也说:“而棍者,所以习夫手足,为短器之本。”③这些论说反映了棍在军中的地位,对民间武术也产生了深远影响。早年,许多武术家都强调习练器械必练棍入手,他们以棍为学习各种武艺的捷径,甚至是必由之径。我和我的兄长们就都接受过这样的训练。
棍的综合性,除了其形制所具有的特点外,还有一点就是它在长短粗细上并非一成不变,而是有着因材因人的灵活性。以明清古典棍谱的记载看,棍子或长或短,或有刃或无刃,至少有三四种以上的样式,称呼也不一样。然则从本质上讲,它们又都是“棍”,技术上自然有基本的共同性。正如先君子马凤图生前时常所说的:“棍之长短轻重并无定制,长短软硬各因材质,各有法度,然终须因人所宜,因艺业之传授所宜。”正因为如此,棍的发展空间就很大,千百年来,它逐渐成为中国武术器械群体中适应性最强的一种。古代武谚有云:“棍是百艺魁首。”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的。
                                二
   我国幅员辽阔,文化的区域性差别很大,武术也是如此。就是缩小到棍这个单一品种上,也同样存在区域间的不同,差别相当明显。
明朝是棍法篷勃发展的时代。那时,从总体上说,棍大致分成南北两大块,南方称棍,北方称棒或白棒,技术上不相同,连基本的持棍姿势也明显不同。一般说来,北方主要是以所谓少林棍法为代表的活把棍法,以现存的《棍棒体式》、《麻杈棍谱》、《少林棍法阐宗》等棍谱为其典型;南方则主要是流行于闽、粤、浙、湘地区的死把棍,也叫硬把棍,以俞大猷的《剑经》为代表。如果从最基本的技术差别上区分,北方的活把棍多用枪法,故其中一支干脆就叫“条子”,如边拦条子、跨虎条子等,见于明代文献者不一而足。条子明清时代枪或花枪的江湖称谓,这有明确的文献记载,暂不具引。南方死把棍则以击打为主,双手执棍,右把右足在前。戚继光《纪效新书》卷12《短兵长用说》中的插图就是当时的南方死把棍法。在当代武术界,首先注意到这一重要差别的是已故的唐豪先生,30年代末,他在那篇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中国武艺图籍考》中曾经谈到这一点。遗憾的是,自他以后迄今没有人再谈起过此事。现今所谓“棍打一大片”之类,那是旧时代街头把势们的顺口溜,用之于当代花派“棍术表演”倒也恰当,但它与中国传统的棍法之间风马牛不相及也。
南方死把棍至今在闽、粤民间仍有传存,我曾经多次见到。最近,在华南师大郭裔同志帮助下,请来两位广州的民间拳师,一位叫潘顺遂,另一位叫布福强,承他们专门为我演示了两人对练的十八点对拆套式,还慷慨地赠给我《十八点阴阳棍对拆》棍谱。所谓“十八点对拆”,是两人对接对打的一个练习程式。两个人一甲一乙持棍接打一十八点,然后转换甲乙位置,再接十八点,合起来便是三十六点。我不清楚十八点对拆的传承历史,这需要深入研究。但,凭着我的直觉,再根据棍谱上一些未经改变的古老术语,我相信这是一个渊源有自的好东西,与当代“竞技武术”那些胡编滥造的“规定棍术”、“自选棍”之类直如金玉之与瓦石!这说明真正的文化遗产具有顽强的生命力,绝不是外行和庸浅的行政干预就可以决定其命运的。
至于北方的活把棍,涉及问题比较宽广而复杂,允我以后另做讨论。
                                三
在古代,尽管落后的交通制约了区域间武艺的交流,但交流却一直都在进行着,交流的方式自然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交流对武艺的发展起着十分重要的推动作用,所以,自古高层次的武术家们都非常重视交流,重视在参照比对中获取新的感悟,提高技术理念。百多年来,太极拳的产生和迅速传播就是交流的成功,这应该是尽人皆知的例证。
大西北各省,特别是曾经包括青海、宁夏在内的甘肃省,自来地接边陲,交通不发达,经济文化相对落后,但百姓尚武,民风强劲,产生过许多杰出的武备人材。在武术上,甘肃人最喜好练棍,棍的种类很多,可谓长短粗细应有尽有。当地人十分幽默地将各种棍统称为“柴货”,把练棍叫“耍柴货”,实际棍是甘肃武艺的标志,拳家对它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有趣的是也许正因为交通闭塞,文化积淀相对稳定,故甘肃竟保存下一些内地已经消失了的古老的东西,例如棍里面的“条子”这个类别。民国十六年先父一到甘肃,就发现甘肃有雄浑古朴的天启棍,有棍中寓枪的琵琶条子、陆合条子,还有“把法”精巧别致的鞭杆。地方拳师在“棍”这门学问上,传授严,讲究多,一着一势,饶有古意。这引起他浓厚的兴趣。以“条子”而言,这个词在明代武术资料多有所见,但在清末民初的南北武术传派中已不见踪影,没有多少人知道“条子”这个名称,更谈不到了解它的内涵。所以,先父曾在题咏武术先贤常燕山的诗里写道:
  天下武艺似云烟,半依僧道弄虚玄。陇上拳家存古意,犹自高谈常燕山。④这是说甘肃的武术玄虚成份比较少,并且保存了不少古典内容。正因为如此,他在研究甘肃棍术上下了大功夫,并且指派弟子王天鹏、罗文源,以及稍后的邸世礼、管其泰等,专心致志于地方棍法的调研与整理,这才提炼出了贯穿着“通备劲”的天启棍、纽丝棍,及鞭杆的五阴七手十三法等精品。这些都是文化交流的产物,是武术学术研究的重要成果。
   甘肃的棍,无论是兰州、河州、秦州的,虽然各有传授,不尽相同,但总体上都属于北方的活把棍法系统。而唯独秦安高家屲的“壳子棍”是个例外。它的持棍方式,两人对打对练的套数,都表明它属于南棍范畴。这是一个奇特的现象。我个人很早就注意到“壳子棍”的存在,并一直鼓励当地武术界的朋友们深入研究其来源和技术构成。遗憾的是我未能深入到高家屲做实地考察,我对“壳子棍”的本来面目和后来可能出现的流变了解得不多。这里仅凭录相资料和相关的文字资料,稍微谈谈我的一得之见。
首先,“壳子棍”是一个比较古老的东西,它属于南棍系统,应该来自南方。是南方拳师传过来的,还是有当地人从南方或南方人那里学来的,这无从考求,只好存疑。至于“乾隆年间反清的少林寺和尚所传”一说,显然是民间附会之谈。乾隆以前的康、雍两朝,地方政府都曾大规模修缮少林寺,这是有记载可查的。乾隆15年,乾隆皇帝曾亲自游历少林,还写有游寺的诗。总之,乾隆年间,规模不大的少林寺诵经之声袅袅,谈不到有什么“反清”活动。实际少林以“反清”出名,主要是清末民初之间的小说家们编造出来的,并没有真实的历史依据。这类东西蒙蔽了许多民间武术爱好者,也严重地干扰了武术史的科学性,它本质上是武术文化不断下移而不得不依托神秘主义的产物。
其次,南棍传到陇南,“壳子棍”不是孤立现象。80年代声势浩大的武术挖整工作中,甘肃天水地区有刘公桓同志损献了一本叫做《二十八宿硬棍着》的棍谱,现藏中国武术研究院科研部,编号155。我曾经看到这个棍谱,后来天水李森林同志又送给我另一个抄本,二者内容大致相同。这个谱的棍法也属于南方硬把棍系统,我仔细研读后发现有些内容颇与俞氏《剑经》相合,与普遍流传甘肃的活把棍相合处很少。我不知道这个谱与“壳子棍”有无关系,因今传“壳子棍”没有谱书传世,我们便难以对照考察。《二十八宿硬棍着》说明过去的武术交流并不像我们想像的那样艰难,甘肃人好棍,四方棍法便源源不断地辐凑到甘肃,这是可以理解的。兰州谚语说:“河里没鱼市上找。”正可以用在这里。
第三,关于“壳子”这个名称,当地人说“壳子”如同“模子”,是个方言词。对此说我总有些疑惑,觉得缺少说服力。查了《陇右方言录》一类书,也未找到佐证。我怀疑本应作“磕子棍”,“壳子”是口耳相传之误。“磕”就是碰磕,磕子棍就是碰碰磕磕的棍。“磕”是死把棍最主要的特色之一,在两人对练中尤其这样。这个特点十分瞩目,便约定俗成为棍法的名称了。在俞大猷的棍法中,“磕”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磕既是防守,也是进攻,关键还在二人对练时一定要磕打出声响来,这标志着防守得力,所谓“千金难买一声响”,就是指磕声干脆而响亮,这是训练要求之一。俞氏在《剑经》中多处讲到“磕”,举几个例子:
先侵二三尺一打,坐身沉棍头,他必进杀。我就下起磕,一响,大进步打剪或丁字回打剪,然扁身杀他。童教师曰:“弹枪则在下面横棒,亦起磕之法。但在下面横,则无不响之理矣。”童教师曰:“一声响处值千金,彼失隄防我便赢”是也。
剪打急起磕,起磕复急剪打。剪打复急起磕,相连而进,彼人何处杀将来?若他打来乱时,必须忍。略退回,坐足下中平。待少顷他来,即用磕手进法,自胜。总是以静待动,以逸待劳道理。微乎微乎。⑤我看广东拳家对拆棍法,两人各自双把持棍,进进退退,硬打硬磕,不时发出清脆的碰磕声,令人有跃跃欲试之感。这使人马上联想到李良钦、俞大猷以及童琰甫、刘邦协他们所演练的棍法,感受到南棍的质朴和南北棍法的巨大差异。我只是通过录相看到高家屲的对棍,相比于广东教法,还是有差别的。这当然很正常,传代久了,必有变异,又不可能不受当代风靡全国的花棍的影响,而高家屲能保存“壳子棍”至今,这本身已经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了。
天水师院体育系蔡智忠教授,从我学习通备武学已有多年,好学覃思,多有心得。智忠在工作之馀,十分留心地方文化,从书画创作到乡间民俗活动,都能深入考察,有所探索。时常听他讲陇南世情风俗,娓娓道来,令人神往。作为秦安人,多年来他对“壳子棍”倾注了许多关注,终于能将其技术内容整理出来。这当然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所以,以即将付梓前我乐意为之作序,并借此机会略陈我对棍法一知半解如上。如有失误,请海内方家有以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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