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震,字浙东,是文学教授,太极拳理论家,曾跟随郝为真的儿子郝月如学习太极拳多年。《太极拳谱笺》内容如下:
王宗岳所编太极拳谱,自武禹襄得诸舞阳盐店,复加解说,杨露禅亦承用之。然传者于原谱旧文与武氏解说,莫能识别。予既详考端末,辨而析之,遂就原谱为之笺释。其武氏之言,有须疏明者,别有论撰,兹不及焉。至若掤应作「手朋」,「手履」当作搂,若此之类,新论正名篇详之矣,今悉加刊正,故异於他本,学者可无疑焉。
「太极者,无极而生,阴阳之母也」。
此节明太极取名之义,以为总揖体用之言。
易云,太极生两仪。朱子《周易本义》云两仪者,始为一划以分阴阳。周子曰:「无极而太极」。拳名太极,盖义取诸此也。习太极拳造乎最高之境,为能常定常应。常定为寂然不动,常应为感而遂通,寂然不动,无极也。感而遂通,太极也。应生於定,感生於寂,故曰,无极而生。易云:「一阴一阳之谓道」。谓一切事物,皆相反相济也。太极拳练法,在开合蓄发,互为根纽。用法在顺逆走粘,一时俱运,皆相反相济之道。故曰阴阳之母。此二句揖尽体用,实为全文之开宗本义。
「动之则分,静之则合。无过不及,随屈就伸,人刚我柔谓之走,我顺人背谓之粘。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虽变化万端,而理唯一贯」。
此节言太极拳运用之纲领。
动静在心,分合在形。心能宰制其形则一心主政,百骸从令。作止蓄发,无不如志。故曰,动之则分,静之则合也。无过不及谓应合他力,须时间与方向两皆适当。时间则不後不先,正当他力将发未发之际。方向则不即不离,正切他力难转难化,不可抗拒之处。随曲就伸,谓应合他力,贵能因事乘便不与抵牾,则他力皆为我用矣。此一节中,以此四句为主。走谓避彼来力,粘谓随彼来力,彼力虽强,我能运转灵敏,即可不受彼力,是为用柔,然必自处於顺,乃能运转灵敏,故柔与顺常相合也。若筋腱未能练柔,举止未能练顺,他力虽背,我亦无由制之,以我亦不能得势得力,即不能利用机会也。「动急急应,动缓缓随」,谓时间须求适合。若必以急为善,则有先自见其形势之失,若必以缓为善,又将失之迟顿。故不可自用,惟当因彼。此四句申明上四句之义。「虽变化万端,而理为一贯」,谓法无固定,理有要归,此二句总束本节。
「由著熟而渐悟懂劲,由懂劲而阶及神明,然非用力之久,不能豁然贯通焉」 。
此节言功夫之进程。
「著熟」为初步功夫,不过求熟於法而已。所谓法者,在本身为各部骨节筋腱之动作能相调协。在对角为於彼来力之线路能确实辨认。所以在此一步中,可谓重在应用力学之练习。
「懂劲」为第二步功夫,由法之运用渐熟,至於习惯自如,使思念变成本能。在本身为各部内外肌之调适,进於形气之调适。在对角为於来劲之线路,无须著意辨认,肌肤自有感觉,身体各部反射之机能,极为灵敏。所以在此一步中,可谓重在神经反射之练习。
「神明」为第三步功夫,功夫至此,惟在调伏其心,养成定力,则精神可以控制外物,而他力无异我力。所以此步功夫,全重精神修养。
三步功夫,每一步中,尚有若干节序,然未易细分,且各人之过程不同,故亦无从详分。至於练成之时闻,初步功夫,若不谬蹊径,速者年余,迟亦不过两载。然自初步进入第二步,时之久暂,即已难定。自第二步进入第三步,亦复难言。要能持之有恒,精进不懈,亲近良师益友,常相讲肄,则功至自悟,故曰、非用力之久,不能豁然贯通。 「虚领顶劲,气沉丹田。不偏不倚,忽隐忽现。左重则右虚,右重则右杳。仰之则弥高,俯之则弥深。进之则愈长,退之则愈促。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人不知我,我独知人,英雄所向无敌,盖皆由此 耙病埂?
此节言练法及功效。
「虚领顶劲」至「不偏不倚」,专就演架而言。「忽隐忽现」一句兼其演架打手之法。自「左重则左虚」至「我独知人」,专就打手而言。英雄二句,言功效也。
「虚领顶劲」者,自外形言,头容端正,若以顶劲领起全身。 由内心言,寂然著合体於虚无,而脑闻常自爽朗,故「虚领顶劲」,实兼内外而言,若但说外形,则虚义不明,若专说内心,则顶劲何指,故当内外兼及,义乃满足也。气沉丹田为伏气之功。丹围为脐下少腹,意系於此,渐加挕敛,将觉如有孔穴,为呼吸之根,息之出入,乃极深细,至於安匀调畅,举体自尔和顺,运用自能随意,乃至不觉有孔穴,不觉有气相,此须体验方知,非可以意测度也。「不偏不倚」即为中正,乃专就外形言也,外形欲其中正,当先谨守身法十目,即武禹襄所标示「提顶、吊挡」等是也。此十目能练至悉当,即为合度。统观此三句,「虚领顶劲」与「气沈丹田」,皆「不偏不倚」,为基本功夫,太极拳练法,不离演架打手,予演架中用轻清闪倏之劲,是为练本身之「忽隐忽现」。于打手时使突变猝发之劲,是为练应敌之「忽隐忽现」。
自「左重则左虚」,至「退之则愈促」,此乃练走练粘之法。其要诀总归不与彼力相犯,而因势利用之耳。至於「一羽不加,蝇虫不落」,则皮肤感觉之敏,全身运用之灵可知矣。故人不知我之动静,我独知人之虚实。「人不知我」,则能出其不意。我独知人,则能攻其无备。依此练法,施诸拼搏,自有奇效。故曰:「英雄所向无敌,盖皆由此而及也」。
「斯技旁门甚多,虽势有区别,概不外乎壮欺弱,慢让快耳。有力打无力,手慢让手快,是皆先天自然之能,非关学力而有也。察四两拨千斤之句,显非力胜,观耄耋能御众之形快何能为」。
此节明太极拳之特长。
「斯技旁门甚多」四句,谓太极以外之各派拳术,皆形式有殊耳,据实论之,无非恃先天之力与捷,其不合正法一也。震谓太极独到之处,在超越形骸之作用而练成心神之凝定。故功夫不随血气之盛衰而进退。太极而外,各派拳技,虽有其高美之理法者,然皆不免随年事为盛衰。如摔角之术,非无巧法,年逾五十,功夫即不免衰退,惟太极拳功夫,可以至老不退,此亦其独到之处也。
「有力打无力四句」,明太极之妙,在不恃本有之力与捷,而能由学以成智勇。然太极之外,各家拳术,亦有其高美之理法者,谓其未若太极之深妙则可,直谓皆是先天自然之能非关学力而有,未免抹煞太甚。
「察四两拨千斤」之句,谓太极拳家,不取力与捷,其实何尝不取力与捷,特其力与捷,皆由锻炼而得,非先天本其具耳。太极拳所用之力,粗者为肢体联贯动作之合力,精者为意气一致之刚劲。太极拳所用之捷,粗者在肢体之能调,与时、方之有准,精者在感觉之敏,心神之定。故其力不争强,捷不争先,惟在当机赴节,(当机则能後发先至)故有四两拔千斤,耄耋能御众之效。
「立如平准,活似车轮。偏沉则随,双重则滞。每见数年纯功不能运化者,率皆自为人制,双重之病未悟耳」。
此节言太极拳之得失。
「立如平准」四句,上二句言势法之本。下二句言得失之由。秤之为物,能权轻重而得其平。人能将重心位置得当,则虽在变动之中,全身之力,仍得平衡,就其姿势言之,则有立如平准之象,若能养成此种功夫,则作止变转之时,自尔稳定便捷,已能保持此种平衡力,方可练全身处处圆转,能全身处处圆转,则与外力接触时,可以顺势滑过,故能不受他力,此即活似车轮之义。又圆转之法,大圈之中更包小圈,此种复合之转法,最能利用他力之来势而变更其方向,故「立如秤准,活似车轮」,乃一切势法之基础,乃可随而不滞。所谓随者,须将两足分清虚实,使重心常在一足之内,作止变转,常将两足交互相代,以支其身,则重心不至提高,动中依然稳定,动时仍可发劲,此所谓偏沉则随也。以支身著力於一足,故曰偏沉,以身体各部可任意而动,故曰随也。
轻灵之功,果造其极,丝毫不受他力,所谓「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此二语最为善於形容,若他力来时犹有与之抵牾之意,则与左重左虚,右重右杳之义不合,如是则犯双重之实。犯双重者,必显其力之方向,方向既显,则为人所乘,每至不及转变,故曰双重则滞也。
「每见数年纯功」四句,即专言双重之失,大抵犯双重之失者,多由步法虚实不清所致,所以者何?缘动步之时,不能圆转自如,遇有他力突然而至,乃不得不与之抵拒,如此即成双重之病。论中以偏沉与双重对举,意在是也。
「欲避此病,须知阴阳,粘即是走,走即是粘。阴不离阳,阳不离阴。阴阳相济,方为懂劲。懂劲後愈练愈精,默识揣摩,渐至从心所欲」。
此节言取径高,则病去而技日进。
阴阳走粘之义,已见上文。「粘即是走,走即是粘。阴不离阳,阳不离阴」者,以本身言,则一时能为复合之动,错综而运也。以应敌言,攻守俱时而有,取势相反相济是也。举例明之,如推手之时,彼力前挤,我须一时将身向後向侧向下按势而不著力,足反阴自下进,并於此时将我欲发劲之方向取准,及彼势已穷而将回,我乃随其回势而用劲下按,此即一势之中,含复合之动,错综之运也。至於当彼挤进之时,我以避让为蓄势,故守即同时为攻,相反适以相济,此阴不离阳,阳不离阴也。然此特就显见之法式言耳,故为粗浅之动作。功力既深,动作造微,虽有复合错综之实,一泯攻守避就之迹。此亦非言语所能达,而当征诸体验矣。「阴阳相济」,总括上四句而言,果能臻此境地,自能知己知彼。是以谓之懂劲。由是愈练愈精,直可视他力如己力,是为从心所欲。自懂劲以後,全是内省功夫,非复求诸外形所能到。故以默识揣摩,示用功之途径。
「本是舍己从人,多误舍近求远.,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学者不可不详辨焉。是为论」。
此节明太极拳功夫之归究也。
「舍已从人,舍近求远」,应作四种料简,一为既不「舍己从入」,又复「舍近求远」。世俗拳师,但练花拳,或专练硬功,不识门径,不通势法,大都如此,此最下也。二为虽知「舍己从人」,未免「舍近求远」。习太极拳功力浅者,易犯此失。三为不能「舍己从人」,尚非「舍近求远」。内功之粗者,外功之精者,往往如此,其用法未尝不简捷,特非变化圆融.,随触即转,未免有起有落,虽就势法言,已不见「舍近求远」之失,究极论之,尚未尽切近之能事也。四为太极功夫之归究,必於「舍己从人」中,求其至切近之运用,所争只在毫厘,功夫若此,方为造微也。故结论云:「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意谓太极拳之所以敻绝,正以有此精微之境。不到此境,不足以识其特异。学者于此,小有差忒,即不得太极拳之真谛,故辨之不可不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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