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曹溪一句亡
称形意拳为拳禅合一,大约是20世纪的头十年,形意拳进入大城市,叫响了这个说法。但形意拳遵循的是道家,想有进境,总要从“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上落实,禅是佛家,怎么也有了关系?
我的体会是,不是拳学,而是教学。
老辈的拳师,像薛颠、孙禄堂那样文武全才,功夫好文采也好的,毕竟是少数,但一代代传人照样教出来,是什么道理?
因为学拳讲究悟性,不用给整套理论,给个话头,一句话就悟进去了,什么都能明白,这一点与禅宗相似。禅宗有句话叫“三藏十二部,曹溪一句亡”,佛经有百万卷,但其中的意思六祖慧能一句话就表达清楚了,这句话叫口诀。
比如我第一位师傅唐维禄,曾几次代薛颠比武,应该说精于技击。练拳并不等于比武,功夫好相当于一个人有家产,比武相当于会不会投资,从功夫好到善比武,还得要一番苦悟。
唐师一天手里抬着东西,身边有人一个趔趄,唐师没法用手扶他,情急之下,用胯拱了他一下,那人没摔倒,唐师也悟了,从此比武得心应手。
薛颠是李存义事业的继承者,李存义去世后,薛颠就任国术馆馆长,国术馆有几位名宿不服气,算起来还是长辈,非要跟薛颠较量,薛颠只能推诿。
因为只要一动手,不管输赢,国术馆都将大乱。这个死扣只能让第三者去解。唐维禄说:“薛颠的武功高我数倍,您能不能先打败我呢?”与一名宿约定私下比武。
唐师对这类争名的人很蔑视,穿着拖鞋去了,一招就分出了胜负,那几位便不再闹了。光有功夫还不够,掌握了比武的窍门,方能有此效果。
我的第二位师傅尚云祥,是个所学非常杂的人,什么拳他一看就明白底细,瞒不住他,有时用别的拳参照着讲解形意。照理说,如果得不到口诀,光看看架势,是明白不了的,但见了尚师,就知道世上的确有能“偷拳”的人。当然,这是他有了形意的一门深入,悟出来了,所以能触类旁通。
尚师一次跟我打趣:“什么叫练拳练出来了?就是自己能创拳了。你给我编个口诀听听。”
跟老辈人学,得连掏带挖,我虽然创不出来,但为了引他教我,也编了一个,关于形意蛇形的:“背张腹紧,磨膝盖;浑身腱子,蹭劲走。”
他对我的评语是:“一点小体会,不是大东西。”又说:“你瞧程廷华编得多好——别人都说,打人如亲嘴,也就是穷追不舍的意思,他却说,练拳如亲嘴。”
尚师解释,男女嘴一碰,立刻感觉不同,练拳光练劲不行,身心得起变化,这个“练拳如亲嘴”,把“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的大道理一下子就说通了。
尚云祥曾用形意拳口诀与程廷华交换八卦掌口诀,发现最精粹处是相通的(注1),因为有这一段因缘,照理,尚式形意与程派八卦的门人可以互称兄弟。
尚云祥向几个早期门人完整地教过程派八卦。我没有传承尚师的这一路武功,但他对我说过,一般人练八卦,都容易把八卦练“贼”了。其实八卦掌是雄赳赳的,关键要从“双换掌”这一招里练出来,因为这一招容易体会出“劲力周全”(注2)四字。
尚师讲,程廷华打八卦,劲力浑身鼓荡,感觉不到他在打,只感到他在动。大蟒蛇从头到尾都蹭着劲,才能爬动得起来,这种威势,又怎是打一拳、踹一脚所能比的?
形意拳古传歌诀中有一句“硬退硬进无遮拦”,说的就是这种劲力周全的威势,不用抡膊打,只要一动就有很大的冲撞力,对手困不住你也防不住你,“硬”字是“断然”之意。
也有“硬打硬进无遮拦”的说法,“打”字不准确,照字面理解就把形意拳说低级了,显得蛮横,“硬”字也容易被误解成胳膊、拳头硬,一边挨打一边进攻。“硬退硬进”就有道理,把“退”字放在前头,因为形意拳看似刚猛,实则以“顾法”(注3)为根本。顾为退,能不被人降住,方能降人。
老辈拳师多居乡野,文化程度不高,所传承的古歌诀多字词粗陋,大致意思是不错的,但无法一个字一个字的揣摩,一定得常年跟随在他们身边,从身教上学。
他们也不太爱解释古传歌诀,只叫门人硬背下来去悟,但那些古歌诀不经点拨,是悟不出来的。脱离开那些歌诀,他们不经意说的话,才是自己真正的体会,非常真切,往往比古传歌诀还要好。
可惜门人没有整理成文字的意识,产生出更鲜活的歌诀,只对古传歌诀宝贝得不得了,这是形意拳的“水土流失”。
当然他们说话,也往往用自己最熟悉的方言来讲。比如唐维禄,说打崩拳要“抽筋”,我是他徒弟,我明白,别人就难懂了,没法传播。
尚云祥注重实际,不为古传歌诀所约束。其实古传歌诀是怎么来的?也不是先有歌诀,而是根据实际来的。学拳之悟,不是悟古歌诀,也不是悟老师的口诀,而是借着歌诀口诀,有了契机,悟出产生歌诀的东西。
把握住了根本,自己编两句口诀又算什么难事,大海中溅起点水花而已。所以尚云祥说,能创拳的人才是练出来的人——这不是玩笑话。
再举一个读者亲自就可以印证的例子,明白了要劲力周全,功夫用双换掌能练出来,用蛇形也能练出来。
“只动不打”是程派八卦的练功口诀,“硬退硬进无遮拦”是形意的古歌诀,尚云祥还有“练拳要学瞎子走路”的窍门,说瞎子走路身子前后都提着小心,从头到脚都有反应,练拳不是练拳头,而是全身敏感。
——千说万说,都是一个道理,就看做徒弟的能应上哪句话的口味。
注释:
1、以下是八卦练功八法,读者可对比形意二十四法:
1、乾为头,头颈正直,下颌回收,头顶悬。以接天阳之气,并使乾坤即泥丸与丹田相通。
2、坤为腹,腹要实,腰要撑。以使其通泥丸而存精气。
3、离为目,眼要平视,视而不见。以达内视而使意念纯正,则心空不存他想。
4、坎为耳,耳要闭,充耳不闻。以使精神收敛而生精。
5、艮为手,双掌直立圆对。以接土气,沉肩坠肘拧臂,以使后肘对心,土气进中焦入脾土。
6、巽为股,臀部收敛,大腿弯曲,使身体蹲坐,以养肝木。提肛缩股,裹胯以使任脉下通督脉。
7、震为足,双足平起平落,擦地而行以接地阴之气,并使身体平稳而利于固精。
8、兑为口,抿唇闭口,舌顶上腭,一使任脉上接督脉,二使口内生津入丹田化元精。
2、八卦圆圈歌:
练艺转掌是首功,以圈为法要走圆。 圈里为里圈外外,圈为先天八卦盘。
里掌要顶指要领,外掌要撑力要全。 调理阴阳和气血,益养精神妙如仙。
3、顾法、开法、截法、追法:
顾法者,单顾、双顾、顾上下,顾左右前后也。如单手顾则用截捶,双手顾则用横拳,顾上则用冲天炮,顾下则用扫地炮。顾前后则用前后扫捶,顾左右近用填边炮。拳一触即动,非若它门之勾连棚架也。
开法者,有左开、右开、刚开、柔开也。左开如里填,右开如外填,刚开如前六艺之硬劲,柔开如后六艺之柔劲也。
截法者,有截手、截身、截言、截面、截心也。截手者,彼手已动而未到则截之;截身者,彼微动而我先截之;截言者,彼言露其意则截之;截面者,彼面露其色而截之;截心者,彼目笑眉喜,言其意恭,我须防其有心而迎机以截之也,则截法岂可忽乎哉?
追法者,与上法进法贯注一气,则随身紧起,追风赶月不放松也,彼虽欲走而不能,何虑其邪术哉?
七、雕虫丧天真
旧时候学武,总是讲拳的多,说功的少。学到拳的是学生,学到功的是徒弟。学到形意的桩功很难,不愿意传,让你一站,说点“放松”一类的话,就不管了。
比如站浑圆桩,都知道两眼不是平视,要微微上瞟,但瞟什么?瞟来作什么?能回答出这两个问题,才是李存义的徒弟,否则他老人家开国术馆,一班一班教的学生很多。
按照李存义的桩法,小脑、肾、性腺都得到开发。所谓“形意一年打死人”,不是说招法厉害,是说形意能令人短期内由弱变强,精力无穷,是体能厉害。
还有一点,叫“传徒先传药”。武家是有药方的,有练功的、有救命的,自称是某某的徒弟,先得拿出几张药方。唐维禄便有李存义传的“五行丹”作凭证,此药化为膏质是一种用法,化为丹质又是一种用法。
收徒弟得有用。我所接触的李存义的几个徒弟,都不是严格意义上光大师门的人。唐维禄由于后天条件局限,还有性格使然,他可以暗中帮助师兄弟,自己却不是独领风骚的栋梁;尚云祥有自己的路要走,在李存义的教法上别出新意,所传不是李存义的原样;可以说薛颠是李存义教出来的“最有用”的徒弟,坐镇国术馆,广传形意拳,可惜由于特殊缘故(以后另写文讲述),不用老师的名号。
得到一个徒弟很难,总是这有缺点那有遗憾,但要真得到一个好的,门庭立刻就能兴盛起来。
有的时候师徒感情太好了,也不行。规矩越大越能教出徒弟来,人跟人关系一密切,就缺乏一教一学的那种刺激性了。拳不是讲的,要靠刺激,少了这份敏感,就什么都教不出来了。
所谓“练武半辈子,一句话教给徒弟”,并没有一句固定的话,指不定哪句话刺激到他,一下就明白了,这就是禅吧?
我从唐维禄门下转投尚云祥,并不是唐师没本事教我,是我跟他太好了。我算富家子弟,易骄狂懈怠,离开家一个人到北京找尚云祥,心情使然,就能学进东西了。
尚云祥有为师之道,教徒弟跟钓鱼似的。咬不上他的钩,他就嘻嘻哈哈,一点都不解释,令人着急;咬上了他的钩,他就狠劲一拽,一句话说透。我一直很感谢唐师的安排。老辈武师就是这样,一旦认你作了徒弟,就只为你好,非常无私。
我到了北京后,唐师还总来看我。他不坐火车,都是从宁河一晚上走来的,这份师恩太厚了。
唐师腿功好,孙禄堂腿功好,由于两人名字都有“禄”字,一度被称为“二禄”。最终孙禄堂成名成家,唐维禄被世人遗忘,但孙禄堂的门下应该记得这说法。
孙禄堂的腿功,是新闻事件。他和段祺瑞坐敞篷汽车,逆风而行,车速很快。那人头上戴着巴拿马草帽,被风吹走。孙禄堂跳下车追到草帽后再追汽车,司机还没意识到有人跳车,他就已经回到车上——此事当时有几家报纸报导。
唐师要是有一件名动天下的事,也不会老死乡野。不过光靠惊世骇俗也不行。孙禄堂文武全才,样样都好,的确是大家。一个练武的人,得什么都会,方能有大用。
唐师所传的桩功,有一个要点,时常浑身抖一抖。传说狗熊冬眠的时候,每隔几天,它就自发性地浑身颤抖,否则僵滞不动,身体要有问题。同样,站桩为什么站不下去?就是缺这一抖。
很细致很轻微地抖抖,就能够享受桩功,养生了。另外,其实比武发力,也就是这么一抖擞。如果有读者从此受益,就向旁人传一传唐师的名吧。
薛颠传的桩功,一个练法是,小肚子像打太极拳一般,很慢很沉着地张出,再很慢很沉着地缩回,带动全身,配合上呼吸,不是意守丹田,而是气息在丹田中来去。
这个方法,可以壮阳,肾虚、滴漏的毛病都能治好。另外打拳也要这样,出拳时肚子也微微顶一下,收拳时肚子微微敛一下,好像是第三个拳头,多出了一个肚子,不局限在两只手上,三点成面,劲就容易整了。
还有一个方法,站桩先正尾椎,尾椎很重要,心情不好时,按摩一下尾椎,就会缓解。从尾椎一节一节脊椎骨顶上去,直到后脑,脊椎自然会反弓,脑袋自然会后仰, 两手自然会高抬,然后下巴向前一钩,手按下,脊椎骨一节一节退下来。
如此反复练习,会有奇效。脊椎就是一条大龙,它有了劲力,比武时方能有“神变”。
注意,这三个桩功都是动的,不过很慢很微,外人看不出来。薛颠说的好,桩功是“慢练”。这些都是入门的巧计,一练就会有效果,但毕竟属于形意的基本功,练功夫的“功夫”,指的还不是这个。至于如何再向上练,薛颠和唐维禄都各有路数。
尚云祥把这些方法都跳开,站桩死站着不动,是错误的,但他就传了一个不动的。一次我站桩,他问我:“你抱过女人没有?”我就明白了。这个“抱”字,不是两条胳膊使劲,而是抱进怀里,整个身体都要迎上去。这是对站桩“拿劲”的比喻,拿住这个劲,一站就能滋养人。
一天我站桩,尚云祥说:“你给我这么呆着!”
这一个“呆”字,一下子就让我站“进”去了(没法形容,只能这么说)。后来他冲我说:“你怎么还在这呆着?走吧!”身体一下就“开”了。
形意是用身体“想”,开悟不是脑子明白,而是身体明白。与禅的“言下顿悟”相似,等身体有了悟性,听到一句话就有反应,就像马挨了一鞭子,体能立刻勃发出来了——尚师是这种教法。
八、杀人如剪草
开武馆,这是民国出现的形式。在这之前,中国民间要么是禁武,要么是拳团,就是操练一点实战格斗,目的也只是为了对付土匪,离武术的精深处较远。凡是武师真传的,人数一定不会很多,三五个人,才能忙得过来,教得透。
广收门徒,往往就会出现“教拳的多,传功的少;讲招的多,传理的少”的情况。其实,这不是武师们不实在,而是因为功、理是很“身体化”的东西,得身教方能体会得出,讲则讲不明白,靠着在练武场上喊几句口诀,即便是古代秘传真实不虚,做学生的也很难体会。
禅宗宣扬“以心传心”,就是这个道理。要打到学生心里去,一下子激发他,“以口传口”是不行的。我们年轻时(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武术书,你们看了后,有没有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总用口令来标示动作,或是标榜“可用于军营练兵”。
那时民族危机,国外侵略,武术界的口号叫“强国强种”,希望能为国出力,训练部队上阵杀敌,所以许多拳种在教授时一切趋于简化,向往能一教七八百人,一蹴而就,速成。
我的老师尚云祥,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处世精明,不受人骗,可同时又很理想主义。我认识他时,他已年近七十,仍时常像青年一样暴发很大热情。他很爱国,盼望国家打胜仗,教形意拳时,企图一说,听的人转身上战场,就能用上。
形意拳传说起源于岳飞,本就是南宋时代用来训练士兵的。一定要让形意拳在现代发挥军事作用——当时老一辈拳师都在动这份脑筋。练武术的都爱国,当时管武术叫国术。李存义说:“形意拳叫国术,就要保家卫国。”
李存义本身就亲自上战场,当国术馆馆长时一直琢磨形意拳的军体化和速成法。尚云祥延续李存义的道路,接着向这方面尝试,晚期所教的拳有了简化的倾向。他这个“简”不是简化拳招,而是想,说一句话,片刻间便令人功夫上身。
后来发现不行,因为每一个人的身体素质,智商悟性良莠不齐,内家拳的要点不在拳招,在于“神气”——这种非常灵性的东西(注1),不是动作,无法按照口令操习。而且简化之后发现对人的悟性要求更高,学起来更难。训练战士,还不如按部就班,繁一点好。
虽然此路不通,尚传形意没有成为军体拳,却从此形成了一种教学风格,拳理一语道破,发挥身教的刺激性。言教总是用众多的比喻,搞修辞,让人听得津津有味,身教则干脆利落,一个眼神,比划一下便令徒弟悟进去。学武还是要重身教,也正因为重身教,所以有些行为与禅相似。
禅宗有“话头”,就是突然一句话把人整个思维都打乱,就开悟了。这个“话头”从书上看,没有用,得真人对真人地冲突。尚式形意也有这种“给句话”,这句话本身可能有意义,可能也没意义,就是为了刺激。
先举一个有意义的。有位跟日本人打过仗的军官(忘记叫什么,很有名的一个人),是个彪形大汉,会使双刀,听说尚云祥研究一种能够速成的拳术,就来拜访。
他是真正上过战场、肉搏过的人,虽然只是粗通拳脚,但这种人反应极其敏捷,一般练武的人是对付不了他的,这就是“上一次战场,抵十年功夫”的道理。他一副生龙活虎的劲头,周围有什么动静,他脖子本能地一激灵,视线就对了上去,真跟野兽一般。
他为自己的反应能力很得意,说:“我这怎么样?”尚云祥说:“很不一般。但你这样,反应是反应,反击是反击,没用呀!”他很不服气,尚云祥说:“我教给你一个反应和反击在一块的法子,好不好?”
尚云祥就对他说了一句话。
听完了这句话,军官就服了,说这个法子太好了,用到战场上,孬种就成好汉了,非要每个月发尚云祥一份军饷,尚云祥没要。但那个军官还真给尚云祥发了三四个月的军饷,退回去又送来,最后一个月是从南方寄过来的,那军官后来也许战死了,也许落魄了。
至于那三四个月的军饷是军官个人付的,还是国家部队上给尚云祥了一个编制,就不清楚了。(注2)
尚云祥对军官说的这句话,是有确切含义的,是个窍门。形意拳有练法、打法、演法(表演)三种变化,尚云祥说的这句话属于打法。一个军人上了几次战场,对于实战肯定比常人领悟得多,但形意拳的打法,是经过了近两百年,几代人,上万次比武积累出来的经验,比一个人几次实战的经验肯定要高超,确实有道理,所以能让那个军官一下子就折服了。
也正是因为那军官自身有体会,所以一点就透,说给练了十年形意拳的人听,可能都没这效果。不过形意拳的打法,属于用,其中窍门说上十分钟,就都说清楚了,不是功夫,只能说是技巧。
有功夫上身,才是拳术。光把形意拳的打法,用到战场上,拼一会儿刺刀还管用,因为比敌人巧,但上战场时间一长,就不是拼招了,而是拼体能,就必得有功夫。
就是这个问题解决不了——如何让功夫迅速上身,一下子教会许多人?前辈拳师忧国忧民,是在很费心地想这个问题,不是造个“速成”的幌子骗钱。
我可以肯定地说,功夫是不能速成的,能速成的是打法。但没有功夫,只有打法,也就只能欺负欺负普通人,上不了台面。
尚门形意追求“功夫速成”,但也要慢慢地练。俗话说“太极十年不出门,形意一年打死人”,练太极拳,要像煮中药似的,让药性慢慢发挥,功夫最终才能有大的成就。形意拳犹如炼钢似的,一开始要猛火急烧,把铁矿杂质都去掉,所以得猛练。
可是有没有仔细想过,猛练,练的是什么?形意拳姿势简单,五行十二形,一个下午就能学会,为什么开始时,一个劈拳要练上一年(天资绝佳又正好处于16-24岁青春旺盛期的人,也要练上四个月)?肯定不是练姿势,不是练打法,不是练发力。
形意五行拳的顺序,是金、木、水、火、土,对应上劈、崩、钻、炮、横,为什么首先要练劈拳?不会因为它正好处于五行的第一位。为什么刚练劈拳的时候,最好能三四百米一路打下去,要这么开阔的空间?练好了劈拳,为什么自发性地就会打虎形了?
练成劈拳后,按照五行的顺序应该练崩拳了,但为什么要接着练钻拳?钻拳的步法为什么是螺旋前进?不从技击,从健身的方面想想?崩拳的“崩”字怎么解释,就是一崩劲吗?其实崩拳的妙处在于张驰。
炮拳总是双臂一磕,只有出手没有收手,练出两条硬胳膊,胡乱一碰,别人就痛,的确可以“硬打硬进”,但炮拳就是练胳膊吗?其实炮拳有隐蔽的收手,这才是炮拳所要练的精要。
横拳有不可思议的境界,到什么时候方能体会到?
上面这些问题,尚师用一句话就可以回答,这句话是有实在含义的。如果一个人练了很长时间的形意拳,但是不得法,一听这句话,真是非常舒畅,的确感到好像在瞬间就长了功夫,但这只是在身上通了,身体感觉对了,以后就能自行进修了,但功夫还是得练才能出来。
其实何止太极十年不出门,形意也要十年不出门。猛练,往往还没一拳打死了人,就先把自己打死了,因为强盛很容易,但要小心“盛极而衰”。强盛了之后,不知调养,精气神会如江河奔流般地消耗,练武是强身,但往往练武之人会短寿,一过壮年衰老得厉害。
以前练武之人四处寻访,就是要找名师解决这个“盛极而衰”的问题,所以练出功夫后,不知道还有这一档子大事,光四处比武争名声,是自己毁自己。
武术这东西是很系统的,就算你是一下悟进去的,还是要一点点练出来。否则只知有一,不知有二,只抬脚不迈步,是不行的。
当然,一个人不用功,一辈子练不上档次,就没有这个危险,当个业余爱好,也是很快乐的。
形意拳是“炼拳”,修炼,要与精气神发生作用,所以形意拳能变化人的气质,将威武变文雅,将文雅变威武。拜老师,就是找个人能帮助自己由“练拳”过渡到“炼拳”,就不会盛极而衰了,永远的生机勃勃。学拳重要的是身心愉快。
武德为什么重要?因为一个人有谦逊之心,他的拳一定能练得很好。一个好勇斗狠的人,往往头脑都比较简单,越来越缺乏灵气,是练不出功夫的。
这种人,老师也不会教的,说一句:“脑子什么也别想啊。”就什么也不管了,你也没法责问,因为有“内家拳的要领是放松与自然”作幌子——这都是老师不愿教的回避法,说些貌似有理的话,哄得你乐呵呵地走了。
武术的传承是不讲情面的,不是关系越好教得越多,许多拳师连自己儿子都不传的,你的人品,连老师都赞成你,当然会教你了。练武是“孝”字为先,连自己父母都不孝顺的人,没有人会教他,每日要以“忠义礼智信”来衡量自己,忠诚,义气,礼节,智慧,信用。
一个人有了这种内在的修养,心思就会清爽,悟性就高了。老师选徒弟,主要看他的气质是不是清爽,混混沌沌,就说明他心理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或者身体患上了隐疾。眼光没有一点慈悲,只会凶巴巴地瞪人,可能现在打架厉害,但看他将来,无不是患病早亡——徒弟找师父也是这个标准。
想着用武术去欺负人干坏事——太可笑了,折腾不了几年,就把自己作死了。对付这类人,还有一种回避法,就是打出“穷文富武”的幌子。
以前科举,就是几本书,哪都能借到,不用费钱,而练武得吃好喝好,把自己养好了,而且要提供老师的食宿,把老师供养好了,因为练武必须得身教,师徒最好一块生活一段时间,所以费钱。
现在的体育运动员拿金牌,没有物质基础是不行的,围着一个人,有教练、医护多少人?每月的营养品有多少?居住条件有多好?严格来说,武术也要这样,所以尽可以说,你的财力不够,从而拒绝你。
古人的生活很清苦,功夫一样练出来,不是不要营养,而是有个方法(形意拳的一些内功),不用花钱一样得来,养不好身体是练不好拳的。
练武的人得会吃,不是说当美食家,吃根黄瓜都像吃了根人参似的,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但男人一过四十,就不要强求自己的消化能力了,还是得食品精良。
不过“穷文富武”是个幌子,老师真正看上你,财力不够不成问题,只要人品好就行,旧时代的拳术名家都是自己贴钱养徒弟,什么叫“入室弟子”?吃、住、穿、用,老师都包了。
所以求学,求是求不来的,不如好好地养身体,基本功上了档次,做好自己这块材料。
尚师传拳的特点,是“给句话”,多少人找尚云祥,不奢望能拜师,就是求给看看,给句话。这句话,你程度不到,给了也没用,引不起效果呀。徒弟处于紧要关头,老师的话不管用,这是老师有问题。
尚门形意的速成法,就算解释清楚了。一听“速成”,就以为不用费心费力,不要资质、基础,真能短期速成,这是错误的。
再说一个军体拳的故事。中国的军官知道尚云祥在研究训练军队的拳法,日本人也知道,就找上了尚云祥。
日本人知道尚云祥绰号叫“铁脚佛”,日本人信佛,但跟中国不大一样,好像是被砍了头就不能去极乐世界,那时的日本人不怕死就怕被砍头,所以拜佛就是求这个,隔着种族,他们的心理很让我们费解。
那时武术界称呼个“佛”、“仙”的很多,就是个江湖名号,没什么特别意思,而且尚云祥对自己的这个名号,是很不喜欢的,但日本人一听绰号有个“佛”字,就不一样了,所以他们来是毕恭毕敬的。
他们要让尚云祥教拳,当时尚云祥刚写了本拳论,他们就说要印刷成小册子,在日军中派发。尚云祥一口拒绝,那本拳论也就藏了起来,几十年过去,可能丢失了,没传下来。
日本人总来劝说,每次都很有礼貌,后来突然翻脸了,抓了尚云祥几个徒弟(好像是四个),他们都没能回来。
当时有一种说法,日本人抓他们,不是为了威胁尚云祥,而是退而求其次,师父不教让徒弟教。这四个人到了日本人的榻榻米上,脚下一用力,榻榻米都碎了。
日本人觉得真是“铁脚”,应该是尚云祥的看家本领,就让教这个。他们一教,伤筋震骨的,学的日本人,腿都出了毛病,严重的下肢瘫痪,一怒之下就把这四个人给害死了。
还有一种说法是, 那四个人给抓到日本本土去了,至于他们在日本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注释:
1、神气即内劲。内劲者,寄于无形之中而接于有形之表,可以意会而难以言传著也。然其理则可参究。
盖志者,气之帅也,气者,体之充也。心动而气则随之,气动而力则赶之,此必然之理也。有谓撞劲者,非也,有为攻劲崩劲者,亦非也,殆实粘劲也。
窃思撞劲太直而难起落,攻劲太死而难变化,崩劲太拙而难展招,皆强硬踞形而不灵也。粘劲者,先后天之气,日久练为一贯也,出没甚捷,可使日月无光而不见形,手到劲发,可使阴阳交合而不费力。
总之如虎之登山,如龙之行空,方为得体。
2、 1933年的喜峰口血战,中日部队肉搏阶段,世传中方所用刀法是形意刀法,传自尚云祥。喜峰口战役情况如下:
1932年,日本在制造伪满洲国的同时,大造“热河为满洲国土”、“长城为满洲国界”的舆论。1933年,日军攻下热河,随即分兵攻击长城各口。
3月9日,服部、铃木两旅团联合先遣队进犯喜峰口,占领北侧长城线山头。驻遵化的西北军二十九军宋哲元部109旅旅长赵登禹派王长海团救援。王长海组大刀队500人,于晚间攻下喜峰口,大刀队多数壮烈牺牲。
10日,日军与二十九军主力相继抵达。二十九军待敌临近时,蜂拥而出,用大刀砍杀。日军虽多次进攻,终未得逞,14日后撤至半壁山。其后,日军在罗文峪、冷口分别发动过几次进攻,均遭守军抵御而未达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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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功秘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