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尔齐奥·马拉帕特(Curzio Malaparte),这个名字你恐怕并没有听说过。我负责任地告诉你,他是一枚折腾又奇幻的高富帅。
他生于1898年,父亲是德国人、母亲是意大利人。一战爆发,他身为一个16岁的意大利中学生,毫不利己,专门折腾,从佛罗伦萨附近徒步走过意法边境,去法国当了志愿者,抗击自己父亲的祖国。
马拉巴特年轻时的戎装照
俗话说七岁看终生,由此你可以想见他未来的人生了。
战争结束,他带回了一枚勋章和几条伤疤,从此进入新闻业。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整个世界都在中场休息的时候,他也没闲着。二十世纪早期加入意大利法西斯党,二十多岁的年纪,他已经是法西斯党的重要理论家。在法西斯党里,同样年轻有为的还有加莱阿佐·齐亚诺,他的一枚终生粉丝。
二十年代,他一直在欧洲各国游历,观察各国的政情,结交其他高富帅。1931年,他在法国出版了《政变术》一书,详细剖析了现代国家中,武力政变夺取政权的各个要素。核心观点就是,你不一定要兵强马壮硬碰硬,只要技术得当,就可以四两拨千斤,巧取政权。这对很多人来说,绝对是“知识改变命运”,比起各种心灵鸡汤,这本书才是真正的成功学纯干货——只剩下纯纯的干了。
马拉巴特当然并不知道他有一名中国粉丝叫蒋介石,每天磕磕巴巴地在读中译本的《政变术》。民国的文化与学术比起今日可能有千般好,但唯独翻译质量是一样烂的。蒋介石这本书读得费劲,前前后后看了三个礼拜,不过架不住太实用,时不时都要在日记里记下一些感慨,“本日看《变乱与革命技术》,莫索利义(墨索里尼——意大利法西斯领袖)章完,甚叹,莫氏深谋远虑,策略步骤之良,组织之强也。”(蒋介石日记1934年5月25日)
马拉巴特也不知道蒋介石有个结拜兄弟叫张学良,正在和自己好朋友加莱阿佐·齐亚诺的妻子——艾达·墨索里尼勾勾搭搭。张公子为了博红颜一笑,还自己开飞机带着这位艾达——墨索里尼的女儿在北平城上空转了好几圈。
张学良与艾达·墨索里尼
不过马拉巴特很快要仰赖自己的这位粉丝和挚友加莱阿佐·齐亚诺了。他在《政变术》中直言不讳地批评了希特勒,后来对整个法西斯主义也愈发不满,他的言论得罪了当局,在齐亚诺的斡旋下,马拉巴特被施以流放。齐亚诺本身就有伯爵头衔,此时身份是墨索里尼的女婿兼接班人兼外交大臣,有高富帅好友的好处就是,马拉巴特被放到了风景如画的卡普里岛当长期游客。
加莱阿佐·齐亚诺和艾达·墨索里尼
卡普里岛从古罗马时代就是度假胜地,奥古斯都大帝公元前31年被其优美吸引,不惜用大4倍的伊斯基亚岛换取这个10平方公里的小岛辟为避暑地。他的继承人提比略在此建了12座别墅,狂欢作乐整整10年,卡普里(Capri)之名即来自capricioso(意为“尽情欢乐”,指提比略在此的作为)。高尔基从1906年起在这里住了整整7年,还两度邀请列宁来做客,谈起自己的童年时列宁鼓励他把这些写出来,因此才有了《童年》、《在人间》和《我的大学》。可以想象,环境该比X城好N倍。
马拉巴特这位爱折腾的主在“人间天堂”卡普里岛觉得好山好水好无聊,突发奇想,要自己设计建造一座“像我一样的房子”,表现他流放和监禁之苦(苦个毛——读书君)。于是他又为建筑史留下了一个经典杰作,堪称欧洲最奇特的现代建筑之一,这房子本来他请了建筑师,后来半道撕了,由马拉巴特自己带着当地石匠完成。这所别墅外表是鲜红色的,有金字塔般的台阶和巨大的屋顶平台,是现代建筑与自然景观的完美结合。
马拉巴特别墅
他就在这里接待世界各地过来的各路名流,这里成了当时世界上最著名的沙龙之一。1963年,法国导演让-吕克·戈达尔在此地拍摄了电影《轻蔑》,由女影星碧姬·芭铎主演。我已经无法再赘述这个导演和影星各自又是什么大牛了,请自行百度。
在好友齐亚诺的游说之下,马拉巴特在流放5年后重获自由,担任《晚邮报》的记者(《晚邮报》是意大利最牛X的报纸)。这也是他记者生涯的一个巅峰,在法拉奇(就是那个采访邓小平的法拉奇)的回忆里,《晚邮报》的马拉巴特是她成长过程中的职业偶像。
1941年马拉巴特以记者身份开赴乌克兰前线,开始写一本叫《完蛋》的小说。《完蛋》的名字源自德语。作者在序言开头解释说,“Kaputt”:是毁灭,瓦解,破碎的意思。他明确指出这本书的主旨:“法西斯注定将完蛋”。他在写这本小说的时候,盖世太保就住在隔壁,当他每次要出门的时,手稿就只好交由农场主藏在猪圈的墙洞里。
虽然小说还未出版,但是他在前线的其他报道仍然触怒了德方,他被强行驱离,之后的日子他在波兰和芬兰逗留。
当他染病要回意大利疗养时,必须经过德国的机场,盖世太保肯定会严查他,这就不是把手稿藏在皮袄夹层这种伎俩能躲过去的了。马拉巴特再一次动用了他的高富帅资源,他把手稿一分为三,分别交给西班牙驻赫尔辛基的公使奥古斯丁·德·福格萨公爵带回马德里;罗马尼亚驻赫尔辛基的公使馆的康特米尔亲王将前往里斯本就任新职,也帮他带了一部分;罗马尼亚驻芬兰的新闻专员米哈伊莱斯库正要返回首都布加勒斯特,帮他带回了剩下部分。三份手稿经历了漫长的艰辛之后,终于到达意大利。被他藏在卡普里岛的房子外面的一个岩洞里。
二战还未结束,马拉巴特已经是盟军在那不勒斯的联络官了。他也以胜利者的身份顺顺当当地迎来了二战的结束。战后,他继续活跃于文艺界,随手当了次导演,执导了《被禁止的基督》就获得了首届柏林电影节特别奖。多部戏剧在巴黎上演,女粉丝乌泱泱一大片,情人也一大堆,然后这家伙贱贱地说,自己最喜欢的可能是自己和他的狗——斐波。
他在50年代还加入了意大利共产党,完成了从法西斯党员到共产党员的跨越。1956年他访问中国,参加了鲁迅的纪念大会。在北京,他的肺病旧疾发作(难道那个时候就有雾霾),回国后不久便病逝了。
他在病中时,受到中国医护人员的悉心照料,写了一篇叫《我爱中国人》的散文。但作为一个伟大的作家,他知道凡是口惠而实不至的行为都是耍流氓,于是他在遗嘱中规定,他在卡普里岛的奇幻别墅死后归中国作家所有,用于两国文化交流。
你以为这是一个大团圆结局?naive!彼时中意根本没有建交,这份遗嘱无从执行,等到80年代两国邦交正常时,这份遗嘱被重新发现,结果已经过期失效了。
曾经有一栋美丽的海边别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好好珍惜。。。
1983年,意大利设立了库尔齐奥•马拉巴特国际文学奖,以纪念其人,这个奖被称为“意大利的诺贝尔文学奖”。
所以,为什么这个牛X闪闪的人我们竟然不熟悉呢!因为除了蒋委员长读过的那本书以外,他的其他作品竟然没有中译本啊,《政变术》也不可能再版了,你懂的,这岂是小孩子好瞎学的。
真是替马拉巴特心酸呐,枉费他还把中国人民当成他的老朋友。别的且不说,《完蛋》可是他最重要的作品。这是卡斯特罗在山里打游击时都随时会看的书;米兰·昆德拉对它赞誉有加;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称《完蛋》是一部悲哀的、惊人的、令人恐惧和充满诗意的作品。
同样心酸的还有出版人胥弋,他追踪这本书已经有年头了,其中曲折,一言难尽。1961年夏,上海著名的报人许君远先生,经藏书家周松令推荐,阅读了这本书的英文版,打算翻译,不幸隔年他因白内障手术失败去世;书又经人介绍,辗转交到著名作家施蛰存手中,赶上“文革”爆发,翻译计划又被迫中止,80年代初,施老恢复工作后,想继续自己的学术研究,于是放弃翻译此书;周松令无奈之下,拿着英文版和相关资料,找到了刚刚因“右派改正”恢复工作的唐祖论先生,未及开展工作,周松令突然病故,英文书和相关资料也一并散失。
直到1991年,唐祖论先生退休,托人从海外重新购买了该书的英、法文版和意大利文原著,翻译计划才再次启动,这一去就已经30年了。唐先生是我国著名翻译家,《法汉-汉法词典》的编撰者,译有《苦儿流浪记》《巴黎圣母院》等作品。先生译文严谨,需做许多前期准备和查阅大量资料,进展故而不快,加上如今的出版业对这样一部严肃的作品信心不足,所以出版计划一再迁延。 |
梦离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