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其上独有云气,崪兮直上,忽兮改容,须臾之间,变化无穷。王问玉曰:“此何气也?”玉对曰:“所谓朝云者也。”王曰:“何谓朝 云?”玉曰:“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旦朝视之,如言。故为立庙,号曰朝云。”
上面这段文字引自《高唐赋》作者是战国晚期楚国文人宋玉。在文章中,宋玉记述了他和楚襄王的一次谈话。楚襄王在云梦台上游览时,看见高唐(今山东西北)上空漂浮着奇特的云气,于是他就向宋玉请教。于是,宋玉跟他讲起如下的故事:
从前楚国的先王楚怀王游历高唐时,巫山神女(或称高唐神女)降临到楚怀王的梦中自荐枕席。到了离别的时候,她告诉楚怀王说自己居住在巫山南面,黎明的时候化为朝云,傍晚的时候化为雨水。第二天一早,楚怀王果然见巫山上漂浮着朝云。楚怀王下令在此修建了一座庙宇纪念巫山神女,庙的名称就叫做朝云。
巫山神女
宋玉故事里讲到的巫山神女,其实是炎帝的一个女儿。《文选·高唐赋》李善注:“《襄阳耆旧传》曰:“‘赤帝女曰瑶姬,未行而卒,葬于巫山之阳,故曰巫山神女。’”赤帝即炎帝, 未行是“尚未出嫁”的意思。炎帝的这个女儿还没有出嫁就已经死去了,想必非常年轻,死后葬在巫山,所以精魂化成了巫山神女。
尽管《襄阳耆旧传》说巫山神女生前的叫做瑶姬,但不能叫人信服。《山海经·中次七经》记载:“又东二百里曰姑瑶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尸,化为䔄草,其叶胥成,其华黄,其实如菟丘,服之媚于人。”最初,炎帝的女儿死去后是化身成为姑瑶山上的䔄草,后来才演变为巫山神女的传说。姑瑶山、䔄草和瑶姬,各有一字发音相通,究竟是瑶姬因瑶山、䔄草而得名,还是瑶姬死后化成了山上的草,山和草根据她来命名的呢?我倾向于相信前一种猜想,因为“姬”是古代中国人对女人的美称,但传说时代的女性人物没有用到此称的。所以当是后人从瑶山、䔄草中取出一个音,再添姬而成的。
至于《山海经》称其为“女尸”,女尸也不是人名。《诗经·召南·采蘋》:“谁其尸之,有齐之女。”这里的“尸”指的是在祭司典礼上代替死者或者神灵享受祭品的巫师,因为远古的时候,巫师通常由女性担任,故称为“女尸”。所以,这个炎帝女实际上是一位女巫。
作为女巫,她的一切都笼罩在魔魅的迷雾当中,受到人们崇拜,再加上女巫经常使用草药,故而在她死后被传化身成了某种药草也不足为奇。䔄草有“服之媚于人”的功能也证明了它不是一种普通的植物,而是备受巫师青睐的材料。
蔡大成在《楚巫的致幻方术——高唐神女传说解读》中,提出䔄草是一种具有致幻效果的草药,巫山神女传说实际上是围绕着致幻药物展开的传说,楚怀王服食了致幻药,进入出神的状态,产生了与神女欢好的幻觉。虽然,古代很多民族都有服用致幻药物以期通神的习俗,但是就楚怀王梦遇巫山神女的传说来看,没有证据表明这是楚怀王嗑药过后产生的幻觉。
言归正传,巫山神女本为巫女,死后化为巫草,后来其传说继续发酵,最终才变成了神女。
巫山神女代表的是云和雨水的女神,这点从“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一语便可看出。她给大地带来了雨露滋润,使得万物欣欣向荣。宋玉在《高唐赋》接下去的部分花了大量的笔墨描写高唐胜美的景象。
宋玉
汉学家薛爱华指出楚怀王和巫山神女的结合不是个人淫乐行为,而是具有重大意义的社会行为。君王是百姓的代表,透过君王和女神的神圣结合,实际上将上天的恩赐引向了人间。楚国人的先祖居住在黄河下游,所以楚怀王到访高唐的目的,极有可能是为了返回祖先的故居,将女神的赐福带到现在的国土上,立庙同样也是这场巫教仪式的一部分。
虽然这种观念在现代看来似乎是封建统治者自我标榜的宣传策略,然而在上古,这是全社会真诚相信的信念。许多民族的神话都乐此不疲的谈论国王或名祖和女神神圣的结合。
不过在宋玉的笔下,巫山神女和楚怀王的邂逅失去了这类故事本该有的情调。神女面对楚怀王,以“妾”自居,并且主动请求君王临幸。这一切证明了神女的地位已经下降到了人王的地位以下,使得他们的结合丧失了神圣的意义。
这也使得后人将楚怀王的梦境理解成淫梦,将巫山神女理解成引诱君王堕落的妖女。唐朝诗人苏拯在他的诗《巫山》中如此写道:
昔时亦云雨,今时亦云雨。
自是荒淫多,梦得巫山女。
从来圣明君,可听妖魅语。
只今峰上云,徒自生容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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